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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白色?

作者:陈书 2018年02月19日 国内新闻

《金瓶梅》里有两位次要人物,一为潘金莲、另一为西门庆。书中对眼花纷乱的服饰的描写,也正是从这二人开端的。

头上戴着缨子帽儿,金铃珑簪儿,金井玉栏杆圈儿;长腰身穿绿罗褶儿;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,清水布袜儿;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,越显出张生般庞儿,潘安的貌儿。(《金瓶梅词话/第二回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92年一印。本文如没有特别指出的,均出自这个版本)

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髻,一迳里踅出香云,四周小簪儿齐插。斜戴一朵并头花,排草梳儿后押。难描画,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。小巧坠儿最堪夸,露来酥玉胸无价。毛青布大袖衫儿,又短衬湘裙碾绢纱。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。香袋儿身边低挂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。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,云头巧缉山鸦。鞋儿白绫高底,步香尘偏衬登踏。红纱膝裤扣莺花,行坐处风吹裙裤。

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第一段写的是西门庆的服饰,第二段写的是潘金莲的服饰。在《金瓶梅》一书里,作者不只深谙事先的社会、世俗和人情,而且对服饰、服饰制度及服饰的变化也相当的熟稔。

重要的是,《金瓶梅》写服饰还有更重要的关节,那就是对旧制度的应战。《礼记/玉藻》专讲服饰制度,并在《礼记/深衣》指出:“古者深衣,盖有制度”:君臣有别、尊卑有别、老幼有别、男女有别、士庶有别。从《后汉书》至《清史稿》,辟有(与车并列)的专志“舆服志”。服饰与制度亲密相关,《金瓶梅》却开拓了服饰的另外写作。《金瓶梅》里的服饰,展现出了绚烂中华文明的另一种风采。

《金瓶梅》里的女性服饰

月娘的:穿着银鼠皮袄,遍地金袄儿,锦蓝裙;

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
吴月娘

金莲的:两个大红遍地金鹤袖,衬着白绫袄儿;李瓶儿:貂鼠皮袄……

这还只是妻妾冬装一部份。素日子的则更考究。月娘有时穿“大红路绸对衿袄儿,软黄裙子;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”,有时又穿“头戴银丝髻,四周金累丝钗梳,珠翠堆满,上着藕丝衣裳,下着翠绫裙,尖尖一对红鸳,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”等。

我们晓得吴月娘是西门府上大娘,穿戴自不普通。第二十四回,西门与众妻妾在正月十六喝“合家欢乐”酒。作者写道:“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,其他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李瓶儿、孙雪娥、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同坐,都穿着锦绣衣裳,白绫袄儿,蓝裙子。惟吴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通袖袍儿,貂鼠皮袄,下着百花裙”。此处,因服饰制度,妻妾的等级是相当清楚的。不过,《金瓶梅》的出色在于:这种服饰的制度,以及在服饰制度上的等级,并没有阻碍《金瓶梅》充沛显示市民社会衰亡时的对等诉求。

服饰于《金瓶梅》,当然具有小说家言的“炫技”。但是“炫技”,不只展示出一部出色的市民小说断不能短少的“道具”,同时又建构了文本本身。

春梅先是大房吴月娘的丫鬟,后成了宠妾潘金莲的丫鬟,接着又成了西门庆的“情人”,再当前又成陈经济的“情人”,最初,则成了周守备的正牌夫人。因而,春梅的服饰前后有极大的变化。

作丫鬟时,大约是“头戴银丝云髻儿,白线挑衫儿,桃红裙子,蓝纱比甲儿”(见第二十九回)。到了守备夫人时,春梅的服饰是“装扮的粉妆玉琢,头上戴着冠儿,珠翠堆满,凤钗半卸,上穿大红妆花袄,下着翠兰缕金宽裙子,带着丁当禁步,比昔不同许多”(见第八十九回)。

春梅服饰的流变,可见服饰制度的投射。宋惠莲,本是西门庆仆人来旺的媳妇,成为西门庆溺爱的“地下情人”之后,“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、白挑线裙子。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,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,金灯笼坠耳……月色之下,恍若仙娥,都是白绫袄儿,遍地金比甲”;“被一阵风过去,把他裙子刮起,里边露见大潞红裤儿,扎着脏头纱绿裤腿儿,好五色纳纱护膝,银红线带儿”。现实上,《金瓶梅》写惠莲服饰,写得这般光荣和这般的性感,从某种意义上看,则是为惠莲“命薄”吁不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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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饰于此,我们可以管窥到作者的兴趣和价值取向。不只惠莲的服饰与西门府上众妻妾的服饰相近,而且像爱月儿、吴银儿这样属于娼门的女性,在服饰上也被“厚此薄彼”。如吴银儿的服饰“头上戴着白绉纱髻、珠子箍儿、翠云钿儿,四周撇一溜小簪儿。上穿白绫对衿袄儿,妆花眉子,下着纱绿潞绸裙,羊皮金滚边。脚上墨青素缎鞋儿”;爱月儿的服饰“新妆装扮出来,上着烟里火回纹锦对衿袄儿、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、妆花膝裤、大红凤嘴鞋儿,灯下海獭卧兔儿”。

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
清 佚名 《金瓶梅》, 图为见娇娘敬济消魂。纳尔逊-艾金斯艺术博物藏

等级、性别、尊卑里的人,都追求服饰的华美,在《金瓶梅》里的确是一种众生对等的暗喻。《宋史/舆服五》指出“士庶之间、车服之制至于丧葬,各有等差。近年以来,颇有逾僭”;“诏县镇场务诸色公人并庶人、商贾、伎术、不系伶人,只许服皂、白认、铁、角带,不得服紫”;“倡优之贱,不得与贵者并丽”等;《明史/舆服三》对士庶妻妾服饰也有明白规则“不许用大红、鸦青、黄色”等。无论按宋季服饰制度还是明季服饰制度,《金瓶梅》于服饰制度上的僭越与叛逆,仅服饰而言,这部小说反礼教的价值取向十分鲜明。

仕宦大家王招宣府的寡妇林太太的服饰,则又有另一层深意。招宣府林氏的服饰是:“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,身穿白绫宽绸袄儿,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,大红宫锦宽裙子,老鸦白绫高底鞋儿”。这一套服饰,是西门庆众妻妾、丫鬟以及有的娼门男子所没有的。

崇祯版绣像本《金瓶梅》有200幅插图,独林氏服饰独一。其他女性服饰都没有花纹,林氏的服饰描有花纹(即妆花缎子鹤氅);其他女性没有头饰,即使有,也只是束带与复杂的钗簪,独林氏头上有冠。这标明林氏的“命妇”(祖上是所谓的“太原节度阳郡王”)身份,同时叙说了林氏久寡的愿望与西门庆以粗俗之人降服下层男子(“命妇”)的“业绩”(对此,清人张竹坡曾给予招宣府主人痛斥“一丑招宣”)。可见《金瓶梅》里的服饰描写与叙事,不只在于作者关于服饰的展现,同时也是对人物性情与命运的一种叙事。

《金瓶梅》里的男性服饰

女性服饰在《金瓶梅》里是服饰叙事的重头戏,但男性服饰的描写与叙事,异样是其整个文本的重要组成局部。西门庆的第一次亮相,作者用了九个“儿化”的词来写西门庆服饰。此抽象即土豪规范像。到了西门庆贿赂做上了“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”一职后,西门庆的服饰,有了严重的变化。西门庆官职刚到手,就“使人做官帽,又唤赵裁缝带领四五个裁缝,在家来裁剪尺头,攒造衣服”;迎请朝廷大员着“青衣冠带”;去京都拜见位极人臣的蔡太师“戴上忠靖冠”和“穿上外盖衣服”。此时的西门庆,毕恭毕敬,不再是阳谷县寻欢作乐的土豪,而是一位像模像样的官员。

全书虽写的是大宋故事,但一切场景都发作在明期(《金瓶梅》初刻大致在隆庆万历年间,即公元16世纪中期),服饰于此,既给我们留下(近)现代服饰的款式和(近)现代服饰的制度的真实记载,又留下了许多想象空间。

西门庆本是阳谷县的地痞土豪,即便当了“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”(宋并无此官职;《明史/官职》记有“金吾”等十九卫,“副千户”一职,从五品),他更多的工夫,仍是在阳谷县做生意和找女人。所以西门素常最喜的服饰是“五彩飞鱼氅衣,白绫袄子”,尤其是“白绫”。“白绫”在《金瓶梅》里,并非吉物,相反,是西门庆与他的女人们的吉兆和死亡的转喻。

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
清 佚名 《金瓶梅》。纳尔逊-艾金斯艺术博物藏

西门庆的女人,大都喜欢穿白色的服饰。潘金莲、李瓶儿、庞春梅、宋惠莲等,包括一身豪装的林太太在西门庆面前也穿的是“大红裙”。一白一红,极具性感和文本暗喻,同时也见证了颜色于服饰是服饰制度的重要内容。尤其是像《金瓶梅》这样用于兽性的善恶、用于人物的性情、用于人物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,在中国文学里是稀有的。

《金瓶梅》里的服饰旨在寻求市民生活对等的兴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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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繁花似锦的描写与叙事,《金瓶梅》还不止于在服饰的制度,更在于打破制度以寻求市民生活对等的旨义和兴趣。《金瓶梅》里的服饰,还触及到服饰织造的规模与服饰的商品价位(这关于明代经济研讨一定大有裨益)。

先说规模。第四十回有专门写西门庆府上为其妻妾做衣服的章节。一段是:

“西门庆衙门中回来,开了箱柜,拿出南边织造的罗缎尺为数亿中文用户免费提供海量、全面、及时的百科信息,并通过全新的维基平台不断改善用户对信息的创作、获取和共享方式。头来。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,一套遍地锦衣服,一套妆花衣服。惟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,四套妆花衣服”;

一段是:

“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,两套妆花罗缎衣服。孙雪娥只是两套”,月娘则有“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,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;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;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,翠蓝宽拖遍地金裙;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祆儿,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”。

在此,西门庆为妻妾共做衣服“三十件”。“词话本”为此专为西门府上做衣服的赵裁缝提写了一首六言长排(“绣像本”无此诗)。起首便称“我做裁缝姓赵,月月主顾来叫。针线紧紧随身,剪尺常掖靴”。从裁缝的忙碌到服饰的出现,其规模和数量,简直难以估量。

西门庆从开药铺和坑蒙拐骗发家,到后来开段(缎)铺(西门庆黑吃了他人的钱所开)。这标明:一、服装生意也许比药铺更赚钱,二、事先对服装的需求都很旺盛。第六十回“西门庆立段铺倒闭”,倒闭货物“共装二十大车”,倒闭喜宴“十五桌”。西门庆的狐朋狗友、三大姑六大舅,还有官场中人夏提刑的礼物,其局面之铺陈和繁华,可见事先服装业的昌盛这哪里是沈从文先生所说的“素朴”?

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
清 佚名 《金瓶梅》,图为李瓶儿许嫁蒋竹山。纳尔逊-艾金斯艺术博物藏

再压服装的价位。李瓶儿一件皮袄六十两、祭李瓶儿孝绢二十两,西门庆为梳笼粉头李桂姐、出手就是五十两银(为李讨四套衣服),第四十回提到赵裁缝为西门府上做衣服工钱五两等。可见,服装动辄以两、几十两计。那么,如今我们来看看《金瓶梅》里其他中央触及到银两价位的话题。第七十回里有一张皇帝嘉奖众大臣的钱物清单,皇帝奖赏最高者五十两,最低者五两。与西门府上妻妾的服饰价位比,皇帝嘉奖的最低价位,不值李瓶儿一件皮袄,皇帝赏给某大臣的五两,只是赵裁缝为西门府上众妻妾做一次衣服的工钱。

再看,西门府上的丫鬟买出卖进,大约一个值四两至七两(见第三十回,李瓶儿买一丫头,讲价从七两五钱讲到七两成交;第三十七回,四两一个);西门庆纵欲身亡后,西门府上作“鸟兽散”,曾是西门庆小妾的孙雪娥只卖了八两(见第九十回)……据一明小品所载,在明一季,平民的生活每年大约一两五,戚继光的兵士军饷月银一两。明中期一两白银兑换铜钱十钱(一千文)。那么一钱可以做什么呢?第六十八回,西门庆请娼门四女献唱,打发的钱是:四妓女每人三钱、厨子五钱、倒茶小儿每人二钱、丫头桃花儿三钱。可见一两银子是可以做许多事的。这般看来,西门府上的服饰,大都是“天价”。

《金瓶梅》中豪华服饰与明代商业开展

凡涉明史,我们晓得,“本朝之制,敦尚节省”(明刘侗等《帝京景物论/方逢年/序一》),但我们在《金瓶梅》里看到的却是如此豪华的服饰。明自万历进入它的前期,明前期有两大社会景象:一是明皇的怠政(如明神宗自万历十六年后便根本不上朝,须知万历一朝共四十八年),二是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,其经济与文明十分繁华。

正是这一“疾速增长”与“昌盛”,为《金瓶梅》里锦绣绚烂的服饰(虽然有些是小说家言)提供了发挥天地的平台。“节省”于此,因经济的昌盛和文明的多元,便“偃旗息鼓”。

我们晓得,《金瓶梅》事情发作的地点在一个叫阳谷县的中央。阳谷县,在《水浒传》里明白指定为在山东(小说中有山西方言)。假如经过《金瓶梅》的小说文原本看,再经过小说中描写的西门府上的亭台楼阁来看,很显然,它们与江南的园林近似。崇祯绣像本《金瓶梅》的插图(200幅没有画工的署名,仅几图有刻工的署名)有能够出自陈洪绶等明末著名画家之手,而陈老莲的出生地和营生地,正是明前期中国出版业最为盛行的闽浙地域。假如从“绣像本”的200幅插图所提供的背景看,小说里的事情、人物,特别是生活细节,很有能够发作在江南,至多有清楚的江南场景(小说中曾提及美丽的绸缎来自“南边”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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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瓶梅》服饰幽微:西门庆的女人们最爱红色?

《金瓶梅》崇祯绣像本

明前期江南地域的商业昌盛,带来了文明的昌盛和多元,由此推进了戏曲和小说的兴旺,于是《金瓶梅》应运而生,书里对服饰的描写和叙事所到达的万千气候也应运而生。

说《金瓶梅》里的服饰为中国现代服饰的集大成者毫不为过,服饰是如此的丰厚与繁华,显现出中华文明的悠久与绚烂。就服饰而言,无论是服饰的制度、服饰的多样、服饰的消费、服饰的价位,还是服饰与人物的关系,以及经过服饰来传达追求兽性的束缚和兽性的幽微,凡此种种小说的美学意义与历史取向,在中国的古典小说里,没有任何一部可以与之相颉颃。

(节选自原文,有删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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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梁